如果有人修《民国史》,周作人未必能进得了《贰臣传》,因为贰臣只是效忠了上一朝以后,改换门庭又为下一朝卖力。若真有这部第二十六史的话,周作人应该是与溥仪、王揖唐、汪精卫、周佛海等卖国贼一起,在《汉奸卷》中就位的。
翻案,是历史上常有的事,暴君秦始皇不是翻了么?奸臣曹操不是翻了么?但汉奸、贰臣、佞幸、叛逆,是不容改写,也无法改写的。只是可以把这一页搁置起来,但做手脚想把这一页扯掉,大概很难。记得大清王朝鼎革之际,不得不对前朝降过来的武将洪承畴、文臣钱谦益之辈,优礼有加,尊让三分,待以上宾,共襄国是。那时,入关后立足未稳的多尔衮,把洪视作股肱,委以心腹;孤军深入江南的多尔衮之弟多铎,对钱所以客客气气,温文尔雅,都出于一种政策需要。抬举这些有影响的人物,笼络人心,对巩固新王朝的统治,是有好处的。
一般人不会这样考虑,当时,确实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跑去问洪承畴:“将军啊,崇祯已经当你为殉国英雄,举朝公祭过了,你怎么还活着为新朝效力呀?”当他被清政府封为亲王,回家光宗耀祖之际,想不到他老娘,一顿拐杖劈头劈脑打来,这位令人肃然起敬的老太太,掷地有声地说:“我们家只有明朝的总兵,没有清朝的将军!”这种节义观,也许对拥护周作人的信徒来说,一无可取之处。但正是这种人格上终始如一的要求,是中华文化传统维系数千年赖以不坠的精神基础。